红玉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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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章 张冠李戴

客栈沉默了良久。

大多数人都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消息,尤其是那些明面上奉杀妖令,实际却是另有目的之人。

武林各大门派近乎都派出本派之中实力不俗之人,自然是真有心助北门关抵御妖兽。而金刀帮帮主更是率众亲赴边关,真正目的却是为了李公子。

金无泽一方面急于调查出“黄沙七怪”的死因,另一方面又恐久留客栈,内情暴露惹祸上身。便打算率众先行离去,奔赴北门关。至于铁三哥之仇,对付李何两个废柴极是容易,便想着不急于一时,日后再报不迟。他朝罗长老低声交代几句,那罗长老便一传二,二传四地说道下去。片刻后,金刀帮帮众纷纷退回房,转眼间又背着行李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玉门客栈。

余下之人一脸茫然,只道他们是心系李公子生死,不畏风雪,着急赶赴北门关缉拿凶手。心里不禁对金刀帮暗生佩服。

……

此时已到正午,众人分桌而坐,桌上摆满热酒好菜,众人吃的津津有味。

李萧与何念犹在角落,避开众人,肚子饿的咕咕叫却只能咽口水忍着。他二人原本打算开溜,可一方面受大雪所困,另一方面又总是有意无意地被范马夫阻拦,所以始终没能如愿离开角落半步。

“看来范马夫铁了心要置我们于死地,却一直不动手,这到底是为什么呢?”李萧想不明白,自顾自地发问。

何念接话说道:“李大哥,会不会因为他顾忌在坐的英雄豪杰,所以才不敢动手呢?”

“有可能。不过你我既然知晓他的秘密,范老头是绝难容我们的。他现在不出手,没准是在思量更稳妥的法子。话说回来,倘若他真是昔日的虚灵和尚,恐怕在坐无一人是他敌手。”李萧抿抿嘴,接着说道:“话说回来,范老头和你爹还有一段恩怨纠葛,”他瞧了眼何念胸口,“说到底,终究是那本剑谱害了他们两。”

何念垂下头,轻声叹道:“倒不如把剑谱毁掉,免得害了更多的人。”

李萧一怔,忙道:“别,别。剑谱落在坏人手里自然害人,落在好人手中却是好事……”他又瞧了一眼何念,解释道:“我并不是在说你爹。那些指责他是恶人的人未必就是好人。说不定比你爹还坏。”他话说得越多何念脸色越难看,李萧连忙改口道:“你爹是你爹,你是你。李大哥知道你心地善良,绝不会作恶。所以你放心,只要我李萧活着一天,就会罩你一日。”

何念嘴角露出一丝苦笑,说道:“如果范老头出手的话,咱们该怎么应付呢?”

李萧眉头紧锁,沉思片刻,道:“这倒是难倒我了。打也打不过,逃又逃不掉,凭咱两这点本事看样子只能坐地等死了。”

何念道:“李大哥,你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吧,我的杀父之仇虽然勉强算是报了,但还得遵他交代把剑谱送上华山呐。”

李萧道:“你以为我愿死在这里呀。我还要回轩辕门找……我师妹……她撇下我不顾……”说着说着又自顾伤心起来,过了一会,他接着说道:“办法我自然在想,你只管盯着云剑山庄那几人的一举一动,倘若真动起手来,你就先用轻功拖住他们。”

何念轻轻点头,随即将目光转到范慕几人身上。

酒过三巡,那朱青休脸色泛红,端着酒杯来到林墨云桌前,说道:“林少爷,朱某敬你一杯。”

林墨云正自快活,一边喝着左边黄衣少女呈上的美酒,一边吞下右侧黄衣少女夹来的牛肉,一双小眼只在二人胸脯前贼溜溜打转,压根不看姓朱的一眼。随口说道:“姓朱的,你真该跪下来谢谢我云剑山庄,要不是我大哥不要梅姐姐,这好事哪里轮得到你呀。”

朱青休嘴角抽动,心中甚为气恼,然脸上仍浮着笑意,“不错,朱某一直想要当面叩谢大少爷的相让,只可惜……他近年来音信全无,不知是生还是死。”

林墨云毕竟年少,听不出他话里有话,其意只在讥讽林风云英年早逝。气急答话:“谁说我大哥没有音信啦?他被人……被人害死啦。”

朱青秀故作一愣,忙道:“是谁?胆敢谋害风云山庄大少爷?”

其实,江湖早有传闻林风云为了名声地位,孤身踏上碧幽岛挑战何叔籍,在众人看来,这和寻死并无两样。所以听闻他的死讯并不感到吃惊。

慕晓凉道:“小少爷,你别掉进了他的话里。不用理一个忘恩负义之徒。”

朱青休道:“朱某不明白了,慕少侠为何会凭白无故说朱某是忘恩负义之徒?”

慕晓凉冷冷道:“装的真好。是不是你心里比谁都清楚,用得着我说出来吗?”

朱青休道:“朱某还真不明白。非要指责,便只有数日前二少爷病故,朱某因事耽搁未能亲往吊唁,只派了徐管家去这一事。莫非慕少侠说的就是此事?”

慕晓凉呸了一声,懒得再做理会。坐间却有人齐声惊呼:“什么?什么?林家二少爷病故啦?”

林墨云哼道:“我二哥才不是病死的,而是给人谋害。”

众人又是一惊,大声喝道:“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,胆敢谋害云剑山庄二少爷?不是存心和云剑山庄,和中原武林为敌吗?”

慕晓凉心头微动,下意识瞥了眼李何二人。

林墨云道:“好在晓凉和范叔记住凶手长相,只可恨让他逃脱了。日后待要活捉住此人,一定将他扒皮抽筋,碎尸万段。”

李萧只觉得他的话像一阵寒风袭来,不由得打了个冷颤。心想:“风云剑林云义薄云天,怎么生出这么个狠毒的小东西。”

朱青休道:“今日玉门客栈聚集了不少南北武林豪杰,大家见多识广,友人遍地,不妨请慕少侠说说那歹人样貌,兴许在座的哪位见过,好助上云剑山庄一臂之力,早日捉拿凶徒。”

众人闻言都觉得言之有理,不由得纷纷移目到慕晓凉身上。

慕晓凉怔了又怔,额上冷汗涔涔,支支吾吾半天,愣是没说清一个字。

范马夫抿了一口热茶,徐徐道:“晓凉,你只管照着凶手模样说便是,有什么难以启齿的?”

慕晓凉被范马夫和众人逼急,脸色愈发难堪,支吾道:“我……我不记得了……”其实他之所以不愿供出李何二人,只是在感念当日李萧出手相助之恩。

朱青休见他神色异样,欲言又止,料定其中必有隐情,于是又道:“书上说无巧不成书。说不定凶手正藏在这客堂之内,众人之间。慕少侠你好好瞧瞧,凶手是不是就在身边?”

众人听他这么一说,便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各个都巴不得能在别家门派中揪出凶手。

慕晓凉忽然恼道:“你闭嘴,我都说忘了……”

林墨云不高兴地道:“慕晓凉,你才比我大几岁?这么快就老糊涂了,连个人都记不住了吗?你是不是想让老迈的范叔帮你指认?”

范马夫道:“慕少侠若是不肯得罪故人,那老夫只好为你代劳了。”

他二人一唱一和,慕晓凉涨的满脸通红,暗自揣测是不是范叔已将李何是凶手这事告知了小少爷?他难忘李萧的救命之恩,说什么也不愿同他刀剑相向。

朱青休暗中窥视良久,寻思着凶手会不会就藏在堂中?他暗自冷笑,又想若是凶手不在玉门客栈,便要想方设法栽赃到李萧头上。他一肚子的坏水又开始翻腾,恨不得立刻做实李萧杀死林家二少爷的罪行,然后眼睁睁看着他被人乱刀砍死,以泻心头之怒。在他看来,凡是与梅大小姐有染的男人,不管是实是虚,是主动还是被动,都只能有死路一条。所以才如此煞费苦心地想弄死对方。

此刻借刀杀人的良机摆在眼前,他又怎肯轻易放过呢。

朱青休道:“慕少侠,就让朱某助你一臂之力。朱某这把宝扇杀人无数,却从来没做过判官。我就用他遥指凶手,点中了慕少侠点头。点错了慕少侠则摇头。”

林墨云不等慕晓凉开口,便抢话道:“好,好,这个方法好玩,看谁敢不老实,和我林家作对。晓凉,就按他说的来。”

朱青休双手合十,邪魅一笑,便旋转铁扇指向南面窗口武当一桌。武当几人登时怒火冲天,一双双大眼瞪住慕晓凉,但凡说错一句话,便要拿他是问。慕晓凉迟疑片刻,摇了摇头。朱青休长扇左移,在华山秋文贤头上晃了晃,眼见他脸色乌黑,一副吃人样子,赶忙一偏,指在了丐帮长老马断愁头上。马断愁昂首挺胸,坦坦荡荡,自认为没做亏心事便不怕鬼敲门。

那朱青休指到名门大派头上,多是做做样子。而那些小帮小派,必要等慕晓凉指认之后才会换到下一个人。这些人都来自武林中名门正派,被人当众怀疑藏污纳垢,无不羞愤难当,大多数人都选择撇开脑袋不与朱慕二人对眼。只是碍于云剑山庄的面子,并没有做出出格之举。

朱慕二人一个指一个认,忙活了好一阵子,直到一众门派被逐一排除之后,方才停歇。

林墨云满脸失望,不高兴地叫道:“一屋子人却连个凶手都没有,真扫兴。不好玩,不好玩。要不姓朱的你来当凶手,让晓凉跟你打架。”

“我?”朱青休一脸错愕,连忙说道:“林少爷,杀人凶手岂能儿戏,这不是……不是草菅人命嘛。”

林墨云抢过黄衣少女手中酒壶,狠狠摔在地上,嚷道:“我不管,我不管。这主意是你出的,找不出凶手就由你负责。本少爷就爱要看人打架才好玩。”

众人暗自冷笑,心想这林家四少爷虽然任性胡闹,但迫害的是满腹坏水的朱青休,也算是替大家出了口恶气。

朱青休又气又急,可自知不是范慕二人对手,不敢当众翻脸,只能辩说道:“不行,不行。朱某不是凶手怎能冒认凶手。四少爷,你还是别拿我寻开心了。”

林墨云叫道:“晓凉,快去打他。别理他叫唤。”

“慢着,慢着,”朱青休突然变脸,笑盈盈地道:“不是还有两位少侠没有指认嘛,说不定就是漏网之鱼。”

慕晓凉,李萧,何念三人心头俱是一惊。

慕晓凉道:“姓朱的,你号称“铁扇书生”,我早就想领教一番。难得我家少爷看得起你,咱两就来打一架先。”说罢他便要起身动手,却听见范马夫沉声喝道:“晓凉,不得胡闹。你忘了庄主出门吩咐了么?又耍起小孩性子。”

朱青休腋下冷汗直流,松了口气道:“对,对,范老前辈所言极是。”他算是看出慕晓凉不愿与李萧比武,只是猜不出其中缘由,然而越是如此,他越是想要迫使二人刀剑相向。“言归正传。慕少侠,你瞧瞧角落里那二人是不是杀害二少爷的凶手?想来你蒙受云剑山庄大恩,可要瞧仔细咯。”

慕晓凉移目望去,脸上布满纠结。项上脑袋想摇却摇不动。昔年他背叛师门,被少林八大罗汉缉拿,幸而得林啸云出手相救,才死里逃生,化险为夷。这份大恩不比前日在丛林受李萧的要低。他虽然顽劣不堪,又不尊师重道,却极为看重恩情。是以痴痴地盯着李萧一动不动。然而在座各位不乏混迹江湖的老油条,即便慕晓凉不承认,也很快认定凶手是谁。

朱青休暗自吃惊,心想难道凶手真是姓李的臭小子?说道:“慕少侠,慕少侠?你怎么啦?莫非凶手也不是他们?”

慕晓凉吃吃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记不清了……”

他越是推辞不说,朱青休越是再三逼问,“慕少侠只说记不清了,却没有否认他是凶手。依朱某看,如果李少侠不能自证清白,就不得不先将你拿下啦。”

“你……”慕晓凉与李萧不约而同地气急喝道。

“凶手不是这位李少侠。”范马夫忽道。

朱青休本以为李萧此次定然在劫难逃,不曾想突然杀出个范马夫,力证他不是凶手。姓范的是林家车夫,出面否认旁人自然得信。朱青休大感失望,恨恨地看向李萧。却听那范马夫又道:“晓凉感念他人恩情,不肯当面指认凶手,这也怪不得他。这件事就交由老夫来办吧。”突然面色一沉,喝问道:“敢问何少侠,当日是不是你亲手杀死的林少爷?”

堂内众人闻言群情激愤,纷纷斥骂:

“当真是这两个小畜生谋害了云剑山庄二少爷呐。”

“不用多说,必须以命抵命。”

“就是,不必跟他们废话。”

李萧脑袋嗡嗡作响,好似有一千只苍蝇在耳边乱飞乱叫。他霍然起身,厉声喝道:“都给我闭嘴。”

大堂顿时变得鸦雀无声,却只在片刻间,又响起此起彼伏的嘈杂声响。

“杀了他,为林少爷报仇……”

“臭小子到底是谁?算上云剑山庄,你已经得罪了四大名门。”

晚来大堂的人惊骇不已,问道:“这家伙还得罪了哪三家呢?”

“金刀帮,梅花庄还有银叶山庄……”

“天啊,足够他死一百次了。”

“晓凉,快给我宰了他们两。”林墨云歇斯底里地吼道。

慕晓凉脸色苍白,呆愣在原地。

朱青休道:“二位少侠,如今可没有什么金刀帮门规了。你们为非作歹,即便有三头六臂今日也难逃一死了。如今死到临头,有什么遗言就尽管说吧。一会人头落地,可就想说也说不出了。”

李萧支起身子,惨白的脸一点也不逊于慕晓凉,支吾道:“你们……你们不能杀我们两。”

朱青休嘿嘿冷笑,随口问道:“好大的口气。朱某倒想听听为什么不能。”

李萧迟疑片刻,突然说道:“因为……因为这位是……是李三公子,那林啸云妄图加害李公子,他为自保才失手杀了对方。”

范马夫脸色铁青,沉声道:“胡编乱造。”

然而他语气虽然狠戾,却抵不住众人骇异的眼神。如今北境李氏覆灭,各帮皆宁愿信其有而不愿信其无。

武当张大侠率先开口:“可有凭证?”

华山马士元附和:“对,口说无凭,你可有证据?”

其余像姜氏祖孙,那对白衣男女,丐帮弟子等俱是眉头紧锁,竖起耳朵聆听答案。

就连那朱青休也忍不住想要看到凭证。

“有,我有。”李萧急道。

他举起手中宝剑,将剑上缠着的破布一圈圈扯下,不一会便露出一柄又宽又厚的巨剑,紧接着举过头顶,喝道:“有没有哪位英雄认识这柄宝剑?”

“金刚剑?是北国公的金刚宝剑……”久未发声的虚度大师忽然惊道,整个人已呈现半立起姿势。其他人闻听此言,震惊之色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“大师好眼力,”李萧见有人识货,悬起的心稍稍放下,接着说道:“金刚剑贵为当今天下七大名剑之一,北国公贴身佩剑,自然只可能传给子嗣。请问在座各位还有谁要质疑在下吗?”

朱青休道:“朱某明明听你叫他何念,如今危在旦夕便说他是李三公子,难免不是在糊弄大家。”

“对,对,北国公惨遭暗害,难保宝剑不被人夺了去,说不定你二位正是杀害北国公之人,此番赶赴边关亦是为了杀李二公子而来。”

李萧急道:“放你奶奶的狗屁,你们……你们好的不信,偏偏要往坏处想,是何居心。”

范马夫冷笑道:“除非有旁人能证明他李公子的身份。”他心知李何二人相依为命,在堂内再无友人,绝然不会有人证明此事。口出此言只是要让他们无从翻身。
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李萧气的话都说不出了。

“我能证明。”人群之中忽然响起一道甜美的声音,众人循声望去,竟发现是那朱青休的夫人,梅大小姐。

“小女昨日下午和他有过一场缠绵,自然知道他是北国公三子的身世。”

梅余香乃梅花庄女主,说出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。

“你放屁……”朱青休满脸通红,厉声喝道:“你跟他不过是昨晚才认识,哪里有时间……有时间缠绵,了解他……”

梅余香冷笑:“我若不是跟他缠绵过,你会处处针对他,非要置他于死地吗?”

“我……”朱青休哑然。

众人恍然大悟,心想怪不得朱帮主上窜下跳,想来是有这一档子事啊,难怪,难怪。

然而纵使有梅大小姐相证,众人还是半信半疑。尤其看到眼前少年白皙瘦弱,一副病体,与北国公魁伟形象相差甚远。

“怎么从没听说北国公有第三子?”

“莫非是私生子?该不会是与那神秘女子所生吧。”

何念一脸茫然,稀里糊涂地被李萧诓成了仇人之子,心里极是不愿。可他又明白这是二人唯一求生的法子,纵使不愿也得暂时忍着。一双羞愤的眼珠四处乱转,躲避大家惊奇的目光。不经意间落在了红袍少女身上,正抿着嘴唇上下打量起自己,眼神里再无之前的轻视和傲慢。

“李大哥,你快别说了,我不愿当什么李公子。”他扯住李萧衣角想要阻止他胡说。

“诸位英雄再听我一言了。”李萧也不想当一个信口开河的骗子,可迫于生死,他只能继续违心地骗下去。他顺势抓住何念手腕,连同他一道跃上木桌,高喊道:“李公子在此,有想继续为难他的人,尽管向前迈出一步。”

众人面面相觑,皆不敢动……

见大家已差不多被自己唬住,李萧底气越来越足,加大音量又问一遍。

堂内沉寂许久,谁也不愿冒这认错人或杀错人的风险。忽然之间,那朱青休起身,两手一拱,恭敬地说:“我梅花庄愿誓死忠于李公子。”

众人虽对朱青休见风使舵的行为极为不屑,可眼前少年不管是真是假,只要有人说他是堂堂北国公之子,便无人敢站出来质疑,否则的话那便是同整个北境为敌。众人不得不效仿起朱青休,纷纷起誓要守护何念。大堂内你一言我一语,转眼又陷入叽叽喳喳的嘈杂。唯独那白衣男女,爷孙二人与那云剑山庄几人始终沉默不语。可偏偏李萧最看重的就是他们的支持。

李萧转了转眼珠,心想这范马夫如果不发话,自己与何念无论如何都不得安宁。

于是他壮胆跳下桌子,挤开旁人,径直坐在范老头的对面,把金刚剑往桌上一拍,问道:“范老前辈是不是也该对李公子表表忠心啦?”

范马头面不改色,冷笑道:“两个信口雌黄的毛头小子,死到临头还不自知。”

李萧怒道:“姓范的,你铁了心要和李公子作对吗?”

范马夫冷哼,手里马鞭微微抖动。

李萧道:“好,是你存心要和我们为敌,不是我们容不下你。诸位英雄,你们可知道这位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范老前辈就是当年的虚……”

余下的话尚未说出,那马鞭突然扬起,像条蛇一般死死缠住李萧脖子,转瞬间便勒的他面红耳赤,两眼翻白,一口气喘不上来,几乎晕厥。

何念急的大喊:“放开李大哥。”

就在千钧一发之际,一道白绫似出海蛟龙,忽然飞过人群头顶,朝着范马夫疾奔而来。范马夫脸色微变,坐在凳上不动,抬起拐杖扫向那道白绫,左手仍拉紧马鞭未曾泄力。众人惊诧间,又见一道胜雪白衣凌空跃起,单手举剑直指范马夫面门。

范马夫左手正缠斗白绫,右手勒住李萧不放,敞开的身子宛如一个“大”字。此时若变不出三头六臂身子便要立时被人刺个透明窟窿。他微一心惊,松开马鞭,转而抽向飞来的白衣剑客。

“二位少侠师出哪家门派?当真要做云剑山庄的敌人么?”

白衣剑客纵身向前躲开马鞭,单手抓住李萧肩头,提起他跃到一旁。而那道白绫亦同时收回,藏入白衣少女的袖中。

白衣男子笑道:“晚辈初入江湖,贱名不足挂齿。也不敢和前辈为敌,只是见这位少侠命在旦夕,担心前辈错杀无辜,才斗胆制止。”

范马夫冷哼:“这二人杀了云剑山庄二少爷,又冒充北国公三公子,少侠存心偏袒,是想和我云剑山庄为敌,与整个北境武林为敌么?”

群豪中有与云剑山庄往来密切的人叫道:“就是,就是,万一他真是个冒牌货,传扬出去,说哪门哪派有眼无珠,是非不分,被一个臭小子玩弄于鼓掌,大家日后还有脸面在江湖立足吗?”

众人听他这么一说,均觉得颇有道理,于是纷纷嚷嚷道:“年轻人,你可别被那小子的一家之言蒙蔽了双眼。云剑山庄乃天下第一庄,誉满江湖,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。你快让开,让林家少爷裁断清楚。”

白衣男子挡在李萧身前,不为所动。然而堂内诸派越逼越甚,不免有些担心凭一己之力保不住身后少年。

李萧缓了好一阵,才恢复元气,急忙叫道:“他……他便是当年抢夺鸳鸯剑谱的虚灵和尚,伪装成马夫一直藏在云剑山庄。你们……别被他骗了才是。”

“谁?虚灵师弟?”那虚度大师睁开双眼,一脸震惊地瞪住范马夫,喃喃道:“不像,一点也不像。李施主恐怕是认错人了。”

李萧急道:“千真万确,大师让他掀开额头让大家瞧瞧有没有戒疤。真相自然大白。”

范老头杀气腾腾,声音发颤,低声喝道:“臭小子,在座的都是武林豪杰,岂会听信你一个骗子的胡言乱语。也太瞧不起诸位啦。”他眉头一凛,忽然纵身跃到何念身旁,拉住他便奔。“我先替北国公杀了这个假冒李公子的混账东西。”

李萧见状大急,伸手欲拦却只抓了个空气,忙道:“求求诸位前辈快去救救李公子。”

众人面面相觑,皆坐定不动,无一人愿意挺身而出。

这时,那姜伯寻从二楼骤然跃下,朝着范马夫背身急追,摊开手臂拍掌而出。范马夫夹着何念奔到门口,耳听见掌风袭来,猛然转身一闪,拉起何念挡在身前。姜伯寻掌法刚中带柔,手腕一抖便从何念腋下穿过,其势分毫不减,继续朝着范马夫胸口拍去。范马夫一惊,情急之下抬手一掌推出何念,旋即向后一跃,转瞬间破窗逃走。

姜伯寻本想飞身追上,可眼见何念口吐鲜血,伤势甚重。转而将他提在腋下,向二楼奔去。边行边道:“诸位英雄还请帮忙照应一下老夫孙女。”

话音未落,他已越过众人头顶,奔进二楼房间。

姜伯寻关上房门,将他放平在床上,从袖口取出一粒黑色药丸喂入他嘴里,接着伸指封住穴位,推掌往他体内注入真气,一阵倒腾后,何念脸上才重新浮出血色。

姜伯寻朝他一番打量,冷笑道:“你不是李公之子。”

何念脸色煞白,疑声问:“如果我不是,前辈是不是就要杀我?”

“现今要杀你的人大有人在,何需老夫出手。”姜伯寻冷哼,“远在边关的李二公子都不能活命,何况是你这个冒牌的李三公子。老夫敢断言不出三日,四方高手皆会云聚客栈,大部分人是来索你性命向朝廷邀功请赏。”

“为什么?北国公不是很受武林人士爱戴吗?”何念不解,想不明白这李公子为何遭人忌恨。

“这武林中三教九流,鱼龙混杂。绝大多数人不是为名就是为利,更有甚者想要名利双收。杀了你虽冒失去名声的风险,却能换得莫大利益。这个险自然值得冒的。”

“那前辈你呢?”何念问道。

“老夫只想救你。”姜伯寻道。

何念一愣,好奇地问:“前辈究竟是想救我,还是想救李公子?”

“难道说救了你就不能救李公子吗?”姜伯寻不等他开口,忽然叹道:“老夫原本是想救李公子,可惜迟了一步。他不仅仅是李公子,还是老夫的孙女婿……”何念闻言脸色瞬变,顿觉孙女婿三字犹如利剑,狠狠插入胸口。他冷冷地问:“既然前辈知道我不是他,为什么还要出手搭救?”姜老头自顾哀叹,并未留意到他心态变化,回道:“因为一把剑,一把绝不该流落江湖的宝剑。”何念当他说的是金刚剑,还要再问,却见他面色一凛,猛然朝门口抬手一挥,那房门竟自行打开。接着便有一人踉踉跄跄地跌进房内,嘴里还嚷着:”李公子,你别信他。”

何念惊道:“李大哥,你几时来的?”

姜伯寻左手一挥,房门又顺势合上。他冷哼道:“夜偷老夫的是你,指示他冒充李公子的还是你,你小子胆子可不小。”

李萧强装镇定,道:“谁说我们是假冒的啦,可不要乱说。”

姜伯寻突然抬手,一巴掌打在李萧脸上,怒道:“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,死到临头还在嘴硬。”李萧捂住脸颊,急道:“你……你干嘛打人?”“打人?哼哼,老夫恨不得打死你。”他单掌疾出,将李萧打得背转身去,接着两指点向后背,霎时间便定了李萧的身。

何念见状忙道:“老前辈手下留情,别伤害李大哥。”

“好,好,都是我的错,就让老头打死我吧。”李萧冷不丁被姜伯寻一顿教训,又想起师妹嫁人,忽然悲从中来,说起求死的话。

“哼,老夫给他一点教训罢了。”姜伯寻冷哼一声,转而对何念说道:“老夫知你不是李公子,但觉得你的面相有几分相熟,颇像我昔日一位故人,只是……”他想想又道:“罢了,老夫既然不忍看你白白送死,便只好把平生绝学传授予你……”

“不,不,不,”他话未说完,何念急忙摆手拒绝,“我不学,我不习武。”

姜伯寻道:“老夫还没说是什么武学,你便着急拒绝,不怕我说出名头后悔?”

“我不后悔的。不管是什么武学我都不会学。再说了,我悟性低,一时半会也学不会什么神功。所以就不浪费老前辈的好意。”

姜伯寻说道:“你不用担心,老夫的武学大道至简,是门可速成的剑法。好生修习几日亦能小有所成。”

何念依旧摇头,嘴里念叨:“不学,我不学。”

姜伯寻眉头皱起,说道:“你小子真怪。我这银叶剑法是多少人求破脑袋都想要的,你这毛头小子却一口回绝,真是不识抬举。”

李萧背对着二人,闻听见银叶剑法四字,身子顿时一颤。他早在轩辕城便听说过此剑法。它在武林中虽不及鸳鸯剑法,开山剑法名头响亮,但也是真正极上乘的剑法。心想:“银叶剑法,姜老头的绝学,当真会好心教给何念?莫非是认出了他?”

何念解释道:“老前辈别误会,不是我自负不肯学,而是曾向我爹发过毒誓,这辈子都不会习武。”

姜伯寻道:“胡说,方才在堂中你分明使过轩辕门的武功。”

何念看向李萧背身,吃吃道:“那是……那是……”

姜伯寻心领神会,不由笑道:“好吧,你不肯学老夫也不勉强你。只是玉门客栈虎狼环伺,凭你们两的本事,迟早要葬送性命于此。”

李萧嘀咕道:“呸,休想吓唬人。说别人是虎狼,要我看虎狼不是别人,正是你和那不要脸的朱青休。”

姜伯寻瞪了一眼,追问道:“你到底肯不肯学,老夫可不是在吓唬你。”

何念挠挠头,说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要不然……老前辈把剑法教给李大哥吧。他比我聪明,学起来肯定很快。”

“什么?”李萧脱口喊道。他正生老头的气,哪里肯学他的武功,忙叫道:“谁爱学谁学去,我可不学。”

啪的一声,姜伯寻又给他一巴掌。“若不是为了这位“李公子”,就算你跪在地上求我,也学不到这等上乘剑法。还敢拒绝老夫好意。”

李萧委屈说道:“他和我都不肯学,干嘛偏要打我一人?”

姜伯寻道:“废话少说。到底学还是不学。”

“我有得选吗,”李萧气道:“若是不学,今日非被打死在这不可。”

老头也不和他计较,手指朝他后背一点,吩咐道:“剑借老夫一用。”

“你用便是。”李萧穴道解开,浑身酸痛,气呼呼地把宝剑踢到门边。

姜伯寻微微冷笑,道:“罢了,我就用无影剑教你吧,你且睁眼看好了。”他说罢右手朝上一挥,旋即凌空横摆……手中无剑,却似剑气横飞。短短半柱香功夫,便使完十三种剑招。直看得李何二人眼花撩乱,目不暇接。

李萧当下看了一遍,却如过眼云烟,记住前招忘了后招,仿佛囫囵吞枣一般尝不出滋味。然而这剑法果真了得,李萧只看了个大概便大感兴趣,心想若是能学成这等稀世剑法,自然不会再轻易被人欺负了。于是厚着脸求道:“姜老前辈,神功盖世,眨眼之间便打完一套绝世剑法,晚辈佩服佩服。可惜我穴道方解,意志消弱,没看清楚,还求前辈您……您再教一遍。”姜波寻眉头微皱,想想点了点头,便又复练一遍。然而李萧仍旧抓耳挠腮,一副完全不懂的模样。

“你的悟性实在太差,且无剑术根基,多教无益”。姜伯寻眉头紧锁,实难忍受。

“至于你,”他转向何念接着道:“天赋异禀,却可惜心不在意。老夫便送你一件防身的宝物,料你日后定能派上用场。”

他所言极是,何念的武学天赋远在李萧之上,只是无意看过第一遍后便已记下所有招式。纵然无心修习,亦能把整套剑法使得有模有样。

姜伯寻从包袱里取出一件金灿灿的金褛衣,放入何念手中,道:“它可是件可遇不可求的宝贝,危难关头或许能救你一命。”

何念盯住金褛衣,却不伸手去接,微变色道:“我不要。”

姜伯寻道:“老夫好心教你武功,你不肯学。赠你宝衣,你为什么还是不要?”

何念道:“前辈把它送给李大哥吧。”

李萧一愣,心想此刻我到底是该喜还是该忧呢?虽失了至爱师妹却习得绝世剑招,外加一件宝贝衣裳。心头不免一声叹息。

然而姜伯寻摆手道:“罢了,你既然不要那老夫就自己留着吧。”

李萧尴尬不已,自我宽慰道:“反正我李萧身中奇毒,也无牵挂,要不要你的衣裳又何妨。”感慨一番,忽然灵光一闪,想到眼前的姜伯寻不就有救人的本事么?他突然扑通一声,跪在地上,可怜巴巴地道:“姜前辈救我……”

姜伯寻只当他是心有不甘,想让自己再教几遍银叶剑法,便摆手道:“你起来吧。武学讲究天份,天份不足,勤尚可补拙。可是老夫在你身上既寻不到天份也看不出勤。就算我再教你百遍千遍也无意义。”

李萧知其误会,赶忙解释道:“我说的不是学剑。”他面露委屈:“实不敢相瞒,十多天前晚辈误打误撞吃了北国公的一种药丸,虽然到现在还好好活着,但难保哪天不会像他一样暴毙。求前辈救我。”他说着说着竟掉下几滴眼泪。

姜伯寻闻言皱眉,脸上挂满怀疑之色。片刻犹豫,还是伸手探向李萧脉搏,瞬间怒道:“胡说八道,你的脉象再正常不过,胆敢糊弄老夫。”说罢便要掌掴。

何念见状急道:“前辈手下留情,李大哥不是那样的人。”

李萧站起身来,哼道:“哼,我李萧虽是个无名小卒,但也不会信口雌黄。北国公喂我吃下的是一种黄豆般大小,通体红色的药丸。姜前辈不信的话,我也没有办法。”

“难道……”姜伯寻又惊又奇,不禁怀疑这二人是否使了一条明修栈道,暗渡陈仓的诡计,真正的李公子不是眼前叫何念的少年,而是他李萧。不然的话他怎能吃到北国公经年累月才炼出的“灵丹妙药”?说道:“你体内非但没有半点内伤,反而真气贯通,内力横流。事实上,那红色药丸名叫凝血丹,是用各地极稀有极名贵的药材熬制而成。非但不是毒药而且是大大的妙药。普通人吃下药到病除,习武之人吃下则大增内力,堪比苦练三年。”

李萧半信半疑,只是问道:“如此说来,前辈算是相信李萧没有说谎了吧?”李萧道。

姜伯寻呵呵笑了两声,说道:“老夫原本以为你资质愚钝,难以练成上乘剑法。不想你竟然吃下凝血丹,以致内力与日俱增,数年方能修成的剑法如今只需花费月余。”说罢他迈出房门,又道:“能吃得李公的凝血丹,老夫倒是觉得二位当中确有一位是李公子。”

片刻后,姜伯寻下到一楼,径直走到孙女身前,把她揽入怀里,抚弄起她的长发,颇有些放心不下的意思。此时堂内众人已去了大半,只剩下武当,华山,雪山等众名门弟子。至于那些着急离去之人想必都追那范马夫而去了。

姜伯寻冲那白衣男子说道:“老夫和你虽然只是初次相见,却相信不会看错人,你比寻常人更重情义,是位侠义之士。今日有个不情之请,不知可否?”

白衣男子愣了一下,随即点头。“但说无妨。”

姜伯寻接着道:“那虚灵和尚同老夫一位旧友有过一段恩怨,那旧友因此错被众人当成恶贼。难得销声匿迹江湖多年的虚灵重现江湖,老夫有几件事必须同他当面问清楚。”

白衣男子又是一愣,“前辈那位旧友可是逍遥剑客何叔籍?”

姜伯寻淡淡地道:“正是。”

白衣男子又道:“所以前辈要赶在众人之前找到虚灵和尚,要在下替您照顾孙女,对吗?”

姜伯寻朗声大笑,赞道:“少侠果然聪明。不错,老夫正是为此事相求。”

白衣男子道:“前辈信得过在下,是在下的荣幸,自当竭力照顾好令爱。”

姜伯寻点点头,双手合十向他抱拳。转身又道:“雨黛,你可要乖乖听话,安心等爷爷回来。”

姜雨黛这才明白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是何用意,俊俏的脸上瞬间流下两道泪痕,急道:“爷爷,你带我一起走,我不要跟这些人呆在一起。”

“你可是银叶山庄的大小姐,少庄主。哪能当众哭鼻子呢?快抹去眼泪,免得叫人笑话。”姜伯寻道:“明日天黑之前,倘若爷爷仍未折回,你就先跟随那位白少侠去投奔北门关李总兵,他是我的故交,会好生照应你。说罢他目光转向白衣男子,只等他点头答应。”

那白衣男子被他苍老却锐利的眼神盯的浑身不自在,实在忍受不了只好双手一拱,说道:“晚辈一定不负重托。”姜伯寻笑笑,忽地迈步上前,凑到他耳边一阵嘀咕。只见温文尔雅的男子忽然脸色大变,一会铁青,一会通红,捏在手里的长剑嘤嘤作响。

姜伯寻回到孙女身边,替她擦去眼泪,同样对其窃窃私语交代一番。

忽然一道寒风吹进堂内,姜伯寻长袍一甩,顿时如一道旋风消失在众人眼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