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第24章 心境·通周天
“宁砚,你做到了。”
宁砚还在环顾四周,一双玄眸苍瞳黯淡了些许,在一旁的白戍见弟子已经恢复了神识,便把手背过身后,露出一副好似本该如此的语气,可他那略有些颤抖的语气,听上去却又像是长舒一口气。
“嗯,师傅,结束了;”
宁砚点了点头,回想起方才所经历的一切,也不过是黄粱一梦:
“我已经明白了,想要认识自我,就得先要放弃自我,无之亦可生有,这就是您想要告诉我的吧。”
听到这话,白戍拧眉,干枯的皮肤皲裂细碎的屑末:
“不要随意去揣测别人的心思,我只是想告诉你,不要把自己想得那么摇摆不定,要作出决定的人,从来都是你自己。”
他转过身,背对宁砚道,但此时的语气,却毫不隐瞒自己言语中的欣慰。
“嗯,弟子方才明白这个道理,不过,这也是举一反三,防范于未然嘛。”
“呵呵,本事没见多扎实,倒是辩论学得真不少啊。”
“道家好辩论,再怎么说,这也是师傅教得好。”
“哈哈,你还是和以前一样,根本不吃硬啊;”
不过两句话,白戍就被宁砚搅和,但他也只是笑笑,便摆了摆手,一副送客的模样:
“好了,和你耍嘴皮子是对我这老骨头的作贱,如果你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问题,那就赶快离开,给我这老家伙留个清静吧。”
“问题嘛?师傅,你也知道,哪怕是在外工作也需要和人对接,如今,你面前的人可是如今的浊世观掌门,玄筱道长。”
还没等白戍话音落下,宁砚就收起笑意,转而也露出一副严肃的模样,这幅表情在宁砚脸上,也实在少见。
“哼,明明成为了道长,说话也还是慢吞吞的,那就快问吧。”
“师傅,为什么您老人家会出现在这里,您不是已经仙逝了嘛?”
首当其冲的问题,就是宁砚最为好奇的事情,虽然死者为大,但如今的宁砚,也无法忽略自己的疑惑,无论因由,他都想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师傅会在这里,又为什么,会以这样的方式和自己见面?
“哈哈哈,果然,你最想知道的也就是这个问题了。”
听到宁砚的问题,白戍却并不恼,显然是早有预料,他捻着胡子,仰天长笑,枯瘦的声音却已听不出一丝的爽朗:
“宁砚,那我问你,我这穷尽一生,所去追求的是什么?”
这话明知故问,无需宁砚多想,便做出了回答:
“人生不过居于三界其一,且生且行,清者自清,以观浊世,目罗秽染,也道濯世……”
“嗯,既然知道,那为什么还要问会在这里?”
白戍打断宁砚想要说下去的话,一双空洞的眼睛缓缓闭上,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释然。
“啊?”
没有理会宁砚突兀的质疑,白戍继续捻着胡子,缓缓开口道:
“在没有见到你之前,曾所视的一切存在都变得飘渺,这也许是我的心境,是我看清一切,看破死亡和永生,看破所有的欲望,却最终变成这样虚无的一切。”
“可直到现在,我仍未看清这一切,或许,这是我们浊世观的命吧,妄图看清一切,可最后却落到个连连自己死去都无法解脱的命数。”
讲到这里,白戍停顿了好久,静默的空间中顿时陷入死寂,好一会儿,才传来宁砚的声音:
“您,是后悔了吗?”
“后悔,哼哼……我为什么要后悔?我凭什么要因此后悔。”
就在宁砚话音落下,白戍的话语变得越发稳重,一股在其中酝酿着,不灭的气势出现在这年尽一百零三岁的身体当中,他与宁砚宁砚对视着,,一双空洞的眸子也在此刻摆脱平静,泛起了光芒:
“我老了,在你看来,我已经老的死去了,可曾经,我也为自己所坚信的一生付出了全部,大道无捷,对我而言,穷尽一生的经历或许存在太多太多的遗憾与不完美,但这些都是我所历经的所见所得,是促成我一切的根本。”
“道万千,道无间,道缕缕,道不徼。对这世间而言,我的一生这不过是短短的一缕,甚至无法被察觉,可这又如何,我已经看清了自己,哪怕未来,我的结局会更加荒谬,我也会坚信自己曾走过的此生。”
说完这段让他宣泄毕生道理的说辞结束后,宁砚寂寞,片刻,才重新接上话来:
“我明白了……”
“但我并没有说完,宁砚,人要看清自己,也不能看小自己,如今身为浊世观掌门的你,未来的每一步都是放弃过去,但放弃并非是自我逃避,而是前进取舍的选择,因为人一旦停下来,是得不到任何答案的。”
直到此刻,白戍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,眼中的光芒褪下,重新恢复了平静:
“那么,你的下一个问题是什么?”
“是色子。”
提起这个名字,原本平复下心情的白戍却又脸色一变,他缓缓闭上眼睛,对于这个名字,似乎有所顾虑:
“那个浑身白皙的娃娃嘛,这件事情说来话长,而对如今的你,也并非是一定要知道的。”
“不,我只是好奇,师傅您为什么会想让她和我一起?您也知道,我是个很难担当的家伙。”
提起这个,宁砚也难免提起曾经,哪怕如今宁砚身负浊世观的掌门之位,但对于自己的认可也是十分飘渺。
“哼,我刚刚才提过的,不要看小自己,你就这样妄自菲薄了;”
白戍摇摇头,面露些许失望,他睁开眼睛,继续说道:
“她和你一样,有着需要亲自去找寻的目的地,也有着需要并行才能解开的惘业,你们彼此相似,却又大相径庭,如今能够同舟共济,也绝非是一件坏事。”
“原来如此,原来如此……”
宁砚捻着下巴,似乎是在接受这件事情,但说话的声音却一声比一声浅淡,直到毫无动静。
“只是你啊,宁砚,哪怕是认清自己,你也很难做出改变,也就别怪为师多话,你的惘业,是自我束缚,有时候,相互理解和感受,是破除如此状况的最捷径,”
“我明白,但对我而言,少说话并不是一件坏事,也更加接近我对无为之治的理解。”
接过白戍的话,宁砚如此答复,他的言语中却并没有任何犹豫,对这位以如父母般的人,他从未对师傅叛逆,却也从未绝对顺从于师傅。
“哼,你还是那么固执,不过,这对你也并不算是件坏事,越是固执的人,越会害怕受伤,但你,是那个最不怕痛的家伙。”
白戍点了点头,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,他看向一旁,挥手划过满天白间,又指向了在这片心境当中的的树株,道:
“你可知,这片天是什么天,那棵树是什么树嘛?”
“弟子不知。”
宁砚看向那棵树,对它怪异的模样却并不诧异,而白戍只是笑着,继续开口:
“心之所想,境之所相,这是我们浊世观流传下来的心境,名为通周天,而那棵树,便是彼此树;”
通周天,彼此树?
宁砚听到这两个词汇,也不免面露骇意,一通周天,生离得失,彼之此端,唯我入世,这是浊世观所代表的最高境界。
其中,心境通周天,无方无圆,是一切规则之外的内敛之间,无足之落的四方云游。
而彼此树,无枝无叶,根生天地,是一切依存收束下的扩张之形,行知如我的真实映照。
“如今的心境,代表着你已经到达的底蕴积累,虽然你自己并未察觉。却也是我眼中蒙尘,看不清你的本质。”
说完,白戍回身看向宁砚,似乎对于这件事,他早已看透了一样。
“这是什么话?”
听到这句不明所以的话,宁砚只觉疑惑,但还未继续开口,便察觉到四周传来阵阵古怪的动静,在他眼前,所有的景象也发生变化,又一次如纸张般被烧灼,化为飞灰。
“宁砚,言多必失……有些答案,还是你自己去寻找吧。”
只见白戍毫不在意四周的变故,朝着自己的弟子嘱咐着。而宁砚只是征愣,许久,他才意识到什么,此时,他的表情变得复杂,无奈,苦笑,失落,还有一丝丝的歇斯底里:
“没错……言多必失,宁砚,你还真是贪心啊……”
他看向白戍,这位自己曾经的师傅,看着他枯瘦的脸上满是平静,看着眼前的一切随时间燃烧殆尽,但在二人之间却再没有什么情绪的流动,剩下的,也仅仅是释然。
“还有一件事,你的那些师兄们,希望你能去转告一声,他们或许并不知道这件事情,贸然使用功法,却并非能接受这样的结局。”
模糊的景象中,白戍点点头,说出了自己最后一句嘱托,他便转过身去,缓慢地朝着宁砚眼前的方向走去。
“我明白了,师傅,这些事情我会去转达的,毕竟我,现在可是浊世观的现任掌门啊。”
看着师傅越走越远,宁砚停在原地,并未上前,他深吸一口气,朝着那个方向大声回应道。
“那就去做吧,玄筱道长……”
嘶……
最后,一切烧作灰烬,眼前的一切景象,耳边,依稀能听到房间外传来的声音。
“看来,是结束了。”
宁砚睁开眼睛,此时,窗外已经没入傍晚,余霞成绮,美得让人忘记了时间,而那张符箓,依旧在宁砚眼前漂浮,其中一角显露出些许被烧灼的痕迹,把他的目光吸引过去。
“师傅,我们师徒一场,哪怕去世了,也没让您老人家安心一点。”
将那符箓重新收好,宁砚看着窗外,一股难以形容的落寞在心中蔓延开来,就像是自己曾经的记忆结束了一样,让他也不免难以释怀。
“不过,这毕竟是您老人家的打算,能做的也只有支持,至于师兄他们,我会去做的,是为了师傅,也是为了整个浊世观。”
说着,宁砚起身,随意活动了一下身体,便走出房间,下了楼,可还没等他走下去,就闻到一股淡淡地饭香味。
“好香。”
宁砚闻到味道,也不自觉地感到腹中饥饿,下楼的脚步也快上几分,只看见色子正坐在吧台里面,面前摆着一盘煎饺,而在另一边,一个许久未见过的家伙正在这里蹭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