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隐述作集(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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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 知天命之道:大美大智与天职使命

宋代有两种克己知命之道:①任布的“五知堂”即知恩、知道、知命、知足、知幸,见《宋史·任布传》;②李绎写的《五知先生传》中的知时、知难、知命、知退、知足,见《宋史·李若拙传》。

这两种克己知命之道都是“五知”,而且都把“知命”放在中间地位。自知之明这句话,可从积极、自觉方面理解,而不是消极地听天由命。知命是做个明白人,在命运大事上不糊涂。知命而后明。“知命”,即知“命运”“生命”如何掌握在自己手中,这是“自知之明”的关键所在。

记得西方有位哲人也说过类似“知命之道”:人不能决定生命的长度,但可以增加生命的厚度。这句话可能与古希腊神话中三位掌握人类命运和生死的女神有关联:①克罗托(Clotho),负责纺织生命之线的最年轻女神;②拉克西丝(Lachesis),她手执纺锤和生死簿,决定生命线的长短,当人寿尽时,生命线就断了;③阿特洛波斯(Atropos),她手执无情剪刀,负责切断生命之线。

按古希腊神话的说法,三位女神决定着人类生命线的纺织、长短和切断,人类自己都没有主动权。于是就有了西方哲人所讲的,只有人类“增加生命的厚度”这种可能了。神话终归是神话,它反映的是早期人类文明的发展程度。西哲把生命的长度交给神、把厚度拿过来归自己,有其道理,但也不全面。当然“生命线”的比喻还是形象而深刻的。唐代诗人孟郊的《秋怀》诗中,即有“袅袅一线命,徒言系缊”之句[1]。人们把最重要的东西比作“生命线”,显示着它的意义。

由“生命线”我想起了“命运”。知天命之道,实际上是知命运之道。“命运”是由“命”和“运”组成的。有人说,“命”是不可改变的,但“运”是可以自由运作的。这话也契合西哲的人不能决定生命长度,却可以增加生命厚度,都是不全面的。“命”是生命、命运,有其自然与社会运动之道。如《易·乾》中“乾道变化,各正性命”注中所讲的“人所禀受,若贵贱夭寿之属是也”。这就是说,有其天生禀赋的一面。这是说,人生于既定的、直接遇到的和从过去继承下来的生灵性命,是不能改变的客观存在事物。然而还有后天可变的另一面。因为人类又是一种特殊的生灵性命之物。他们有能动的、主动的、积极的、创造文化文明的能力,可以把握命运的走向。《荀子·天论》中说,“从天而颂之,孰与制天命而用之”的“制天命”观念,就是讲的这个道理。全面说,在人类文明交往史上,在一定限度上,生命线之长与厚,命与运的变化,都是可以改变的。

命和运是统一体。命和运是交互作用的、互动的认知与实践运动过程。这种生活、生产、生存、发展的认知过程,是认识世界、改造世界的策划运筹履行过程。“运动”“运筹”的内涵是“人力”。中国古代把勤勉之人称为“力子”,《后汉书·樊晔传》引用凉州民歌“游子常贫苦,力子天所富”,用以说明“天道酬勤”的人力“知命之道”。哲学家冯友兰提出“以力胜命”“以义制命”作为人生应对幸与不幸的格言、坚持用力做好自己应做的事,正是这种“知天命之道”的人生哲学。

我在西北大学中东研究所五十年所庆的“寄语”中,对“五十而知天命”中知“天命”的解读是:“‘混沌鸿蒙’,何谓‘知天命’?即知天职使命,知自然和社会发展客观规律性而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的内在统一。”明代任布和李绎的“五知”,在我这里化为“三知”,即“知物之明,知人之明,自知之明,交往自觉,全球文明”。尽人力,听天命,首要的是:人要尽力、尽责、尽心,然后也要知道自己力量的有限性,有些事不可强求,要顺乎自然,要糊涂一些。这种尽人力之后的糊涂是“自知之明”的理性自觉。它是说明人类主观认识客观规律的程度受各种因素限制。这是一种非人力所及的清醒、理智和大美。